朱麗平（通山） 

時代在進步，照明條件已大大改觀，幾千年來為解“燃眉”之急的蠟燭搖身一變,成為僅點綴和調節生活氛圍與情趣的元素。

蠟燭像人體細胞，深深溶入人的生命里。洞房內，紅燭高舉，對拜高堂，一雙新人肝膽相照，相約攜手一生一世。范成大有詩“愿我如星君如月，夜夜流光相皎潔”，在紅燭高照的洞房，新人如星星和月亮，形影相隨，互相照耀，直至永遠。生日派對里，掐滅了蒼白無情的照明燈，親朋戚友簇擁著，幸福的人將蠟燭捧在手心，唱著心頭最動聽的歌，燭光扶搖而上的那刻，最美的心愿同花兒一起鬧放。

也聽說，人在離開世界的那刻，前路一片黑暗，親人們燃起七星燈，點亮蠟燭，讓失魄的靈魂去向天際，并能照亮其思鄉歸途。燭光冉冉升起，裊裊輕煙靜隨光影閃轉，人的思緒如柳絮紛飛。此刻，望月凝愁，看花落淚，萬千思緒奔涌而出。

家鄉的天氣，每到歲末年初，常常絲雨延綿，也牽扯著憂傷。去年除夕夜，我家燃起一對亮金色，造型雕龍畫鳳，蠟炬高高的紅燭。年初一起，伴隨著親人送福問安而來的燭火陸陸續續擺滿一桌。每炷香每對燭，寄托著對故人的追思和念想，紅燭越多意味著逝者獲得的尊敬與念想越多。這種“拜清香”（親人去世的第一個春節，親朋好友都持燭來祭拜）的習俗由來已久，這個特別的年于我家而言，叫“清香年”。

每次凝視燭光里的父親遺像，笑靨依然，慈祥淡定，活生生如健在的神情，我的眼眶就會濕潤。我知道往后的每個春節，牽掛和疼痛都無法輕卸。給了我生命的人，在我最脆弱最需要時，時常送來燭光一樣溫熱的涓流，讓我的回憶有了溫度。日子匆匆，歲月無情，它斑駁了年華，讓親人舊霜滿腹，既然回不去，就在心底默默感懷。

唐趙璜一首七夕詩“莫嫌天上稀相見，猶勝人間去不回”，對短暫的離別很樂觀，就算一年一度僅相逢一次，也遠勝過人間永無回日的殘酷與冷峻。光陰的路口，人生最后的軌跡向左還是向右，又有誰能拿捏或強留得住呢？

杜牧《贈別》：“紅燭有心還惜別，替人垂淚到天明。”晏幾道在《蝶戀花》中說：“紅燭自憐無好計，夜寒空替人垂淚。”面對垂淚的蠟燭，二人的感受不同，道出的皆是凄切的憂怨。

當然燭光也會成就樂事，如晴日的暖風，讓人燃起希望，比如元宵夜里的燈火。司馬遷創建《太初歷》，將元宵節列為重大節日。據說元宵節的習俗有十來種，有些儀式打小就沒見過，恐怕今人一嫌麻煩，二是覺得封建迷信而棄之不用了。如今我們的生活節奏日漸變快，元宵儀式漸變簡單，但每逢節慶，大街小巷張燈結彩，賞燈、猜燈謎的熱鬧氣氛不減當年，這些吉慶的載體，將新年的氛圍推向另一個高潮，成為世代相沿，永久傳承下去的元宵慣習。

小時候在故鄉東港，那里交通閉塞，物質條件差，照明用煤油燈，蠟燭稀罕得很。父親將干竹尾剖開七八條長裂縫，用鐵絲間斷地捆扎，并不太緊，再自上而下沿縫隙密密插入松香干枝。晚飯后，碩大的火把點燃后立起來，紅透半邊天。有的人家圖省事，直接在門前支起松樹香的柴堆。枝條燃燒快，火大煙小，不時發出“呲呲”的聲音，像光在與大地在竊竊私語，要將人們美好的希望相托付，那是大地將希望推向人間的腳步聲。

如今鄉村的元宵夜，用點松香代替點花燈的習俗已不見蹤影，多取蠟燭代之。小攤畈擺出的各式蠟燭，有玻璃杯裝的，塑料筒裝的，圓柱形的，球形的，燈塔狀的，有竹針穿尾式的。待點燈的時辰一到，屋里屋外甚至靠近房屋的道路兩旁都會如數點著。燭光搖曳，如夏夜漫天閃爍的繁星，如細流，如漣漪，璀璨奪目又不失溫柔。一盞燭燈，像一個個小太陽，映著大地，襯得小孩嫩臉紅撲撲，內心暖洋洋。燭光散發的光明，沒有城市萬家燈火的喧囂熱烈，沒有紅綠指示燈強蠻霸道，唯有寧靜、溫暖、適意、平和從內心徐徐升騰……

燭光搖搖的剎那間，天上會有無數雙眼睛眨呀眨的，閃著淚光的人行也思，坐也思，醒時念，夢里亦念。許下的美好期盼與夙愿，如希望的種子，遇見合適的土壤悄悄生根，發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