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頂一抹綠

孔帆升（通山）

入夏時分，我們離城徑往鄂南之東南幕阜山脈的太平山，向著偏遠的洪港鎮(zhèn)沙店村深山串插，往竹茂杉密的高峰攀爬，便甩掉了村落，徹底被大自然擁抱。我所向往的那尤物，竟是如此的孤僻到人足罕至，清高得聳入云端。到底是我要千萬里山水跋涉，尋覓這世外桃園的一片凈土，還是茶要遠遁凡塵，在我仰慕之地原生態(tài)、純自然地生長？一時竟分不清，滿腦子是一片兩片，一茬幾茬，一畦一畦的綠。

出生于一千三百米雪頂，想她是從洪荒中蜿蜒而來，從宋皇勅封的道場領(lǐng)悟而來，受參差的林木呵護而來，欣然地承接了風、光、露、霧、雪的撫摸與滋潤，有石井、石鐘、石龜、石牛、石獅、石兔、石象相守，被玉蘭、杜鵑、山茶、百合簇擁，被成千上萬的丘陵與山崗托舉，脫穎而出，分外嬌貴，無比新鮮，猶如天仙般令人膜拜。

不知她綠過多少春夏秋冬，綠過多少花開花謝，綠過多少烽火狼煙，如今終歸寂靜，終歸清明，終歸令人砰然心動，戾氣盡除，清氣上升。我仿佛也變成了一株植物，與山中的植物一道吐納，深深地吐納。

聲言浪跡江湖的茶人陳叢拼，眼里一汪明澈的光掃過茶幾，即刻親手煮沸山泉水，泡開新采制的烏龍茶、雪頂紅茶。名叫寶哥的制茶人聞聲而至，在茶香四溢的林間，為我們娓娓講述他們開茶園、學制茶、精茶藝過往。想必眼前這幾位沉靜下來的人，歷經(jīng)多年闖蕩，一朝歸來，便把名山大川作為人生落腳點與新的起點了。有此嗜好的冷先生，一住就是幾天，儼然山中道長，他述說烏龍茶的清香時，如癡如醉，我感覺他的魂都叫茶勾住了。只見他眉飛色舞，還伴著手勢，一副恨不得掏開心肺讓你一覽無余的勁頭。他說，茶葉走水時，水在葉脈上每浸出一次，就會散發(fā)一次香氣，那個香呀，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。

寶哥實誠，見我好奇制茶工序，他不厭其煩地教我，采青、曬青、晾青、搖青、炒青、包揉、烘干，每一步都要用心做，還須選野生材料，制出的品質(zhì)當然就非同一般了。

茶姑丫丫從事文案工作多年，逢人必道茶藝，必言茶德茶功，此時應(yīng)我之請，親自為我泡上濃茶，山泉水滾沸地燙開略帶褐色的茶葉，清花盞里開始是淡綠色，漸漸變紅了，顏色一點點在加深，珠紅色的瓊漿就一直保持原色，讓我愛不釋手，端詳半天。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，便勝卻人間無數(shù)。品一口，唇舌生津，再一口神清氣爽，欲仙欲凡，鉤起無限情思在漫溢。

坐山臨風，品茶觀物，回想人生之種種遭際，不由慨嘆。這世間每一次相遇，何曾沒有未著塵埃的清風洗滌？每一個打拼過來的人，有誰沒邁過溝坎、闖開荊棘，抖落了風塵，要尋找靈魂的清靜？那熙熙攘壤的登高之人，又有哪般風景未曾領(lǐng)略，有哪般美好不能視作過眼云煙的呢？

且放開了心胸，放眼于廣袤的天宇。天空如水洗了一樣，伸手可摘下一片云朵，腳下是掩映在叢林的陡崖，峭壁，與紅的、綠的、潔白的光影。在這天地交際的雪頂茶室，有人放起了抖音，播放起曼妙的音樂，攝影師擺開架子耐心地捕捉風花雪月。朝霞、夕陽、霧凇、云海、林濤、泉瀑、藍天白云與百鳥輕鳴，大概只有安于山中的人，才配物我相融，物我兩忘，匆匆于我者怕是無福感受的了。

但是，我慶幸還能用心地去諦聽，拈葉而思，仿佛聽到新長的嫩葉張開的聲音，一棵棵墨綠的野茶上，似有一滴滴清露留連過的深情。

雪頂茶，令塵埃、農(nóng)藥、化肥、二氧化碳與尾氣望而卻步。太平山阻隔一切人為的現(xiàn)代的元素，只接納有序的歲月更替，習慣于時光慢慢的流過，她的目標就是高，潔，雅，空，是要一直修練成云天般，令人歡喜，令人崇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