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夢千年

　■周俐岑（嘉魚）

見過許多古橋，而出靈官者不多。靈官橋以其靈秀飄逸的獨特氣韻、沉甸豐沛的人文情懷成為鄂南眾多古橋中的一朵奇葩。

靈官橋位于通城縣馬港鎮靈官橋村。橋一側是新修的馬路，另一側則是不高卻陡峭的山體，靈官橋飛架其間。但見橋底怪石嶙峋，草木叢生，水流湍急，浪花四濺，頗有千軍萬馬奔騰之勢。據通城縣志記載，靈官橋原名“招賢橋”，是宋代一個叫黃子賢的人出資修建的，橋面欄桿中鐫刻有“前宋黃子賢公建修”的字樣，至今仍依稀可辨。經考證，黃子賢乃黃庭堅從江西修水遷來的后裔，現當地大多是黃姓的子孫。橋東岸原有靈官廟，因幾百年來橋未塌損，人們就敬稱此橋為“靈官橋”。

九百多年前的一天，數次被貶的黃庭堅來到通城。這里有氣勢恢宏的白水巖瀑布，有“江南藥庫”之稱的藥姑山，有道家圣地黃袍山等等。這里如詩如畫的自然風光、古樸寧靜的人文氣息令黃庭堅如癡如醉，流連忘返。

黃庭堅一生嗜酒，我猜想那次他一定是帶著一壺酒來的。當他走到馬港鎮時，只見這里山水相依，草木葳蕤，峽谷深澗，飛流成瀑，好一個神仙洞府，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。當他看到河流在山巒間奔突流溢，聽到水流拍打石岸發出的驚天怒吼，他的心頭為之一振。這山、這水、這石，這花、這草、這木，還有這里淳樸的民風，讓他覺得仿佛來到了自己夢想中的國度，所有的疲憊與煩惱、失意與痛苦在那一剎那間煙消云散，一股從沒有過的激情涌上心頭。黃庭堅站在岸邊詩興大發，不由得仰天長嘯，“老子平生，江南江北，最愛臨風笛”，氣勢如虹的詩句脫口而出，詩人榮辱不縈于懷、浮沉不系于心的曠達、倔強與偉岸在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。

黃庭堅曾在《丙寅十四首效韋蘇州》中寫道：“我思五柳翁，解作一生事。得錢送酒家，便靜尋山寺。”直白地表達出對先賢陶淵明曠達生活態度的向往。不論是“酒船魚網歸來是，花落故溪深一管”，還是“寒光欲漲紅螺面，爛醉從歌白鷺巾”，黃庭堅的詩總是酒氣濃郁，酒香醇厚。黃庭堅一生愛酒，詠酒、唱酒，酒是其詩作的永恒主題，他在酒中尋求解脫，傾訴情感，感悟人生。與早他三百多年的李白相比，黃庭堅的一生就如一場迷離醉夢，令人唏噓感嘆。

當生命的燭火即將熄滅，黃庭堅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遠方，他告訴自己的子孫，在鄂南一個叫雋的地方，那里才是人間仙境、世外桃源。于是，若干年后，一群黃氏后人從江西修水遷徙到此，并定居至今，從而在靈官村形成了規模不小的黃氏族群，也讓這里誕生了一座驚世駭俗的石拱古橋。

站在橋上，遠望，只見青山迭碧，滿目蒼翠；近觀，濃蔭匝地，藤蔓交錯，古剎古樹相互掩映；抬頭，但見春暉萬丈，云霞似蕊；府首，清流激湍，魚兒游弋。我恍然大悟，原來靈官橋的神韻就在她的仰俯之間，就在她盤亙于此的近千年悠悠光陰里。

驀然回首，橋下水波不驚，映襯出橋身如虹的拱形，橋與水中的倒影在時光的交錯中迭合成了一個巨大的圓。虛與實，真與假，逝去與新生在這個瞬間得到了完美契合，綿亙千年的醉夢演變成了一輪碩大的滿月，當空高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