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下包袱 向陽出發

口述／郭悅　整理／本報記者　黃柱

馬可瓦爾多是卡爾維諾的短篇小說《馬可瓦爾多》中的主角。他是一個生活在城市中的異類，處于城市與自然兩者夾縫之間，是一個不停掙扎搖擺的悲劇性人物。

一個普通的倉庫小工馬可瓦爾多，一旦來到了西班牙小說家卡爾維諾的筆下，就成了現代社會和自然夾縫中的一個焦點。

在“長椅上的假期”章節中，為讓自己的心靈得到一刻寧靜的棲息。他來到了一家公園，可是，這里的紅綠燈光、焊鐵的噪聲、垃圾車的臭味卻不是他的想象。他又一次失望了，他疲憊了，他在一個長椅上睡著了。早晨，園丁澆花的水聲將馬可瓦爾多驚醒，他不得不再次回到城市的現實。什么城市啊？所謂城市，不過是對自然的踐踏和背叛，它早已打上了濃重的“人”的烙印，遍布著人造的痕跡。

在“好空氣”章節里，馬可瓦爾多按照醫生的建議，帶發熱病痊愈的孩子們來到了一座遠離城市的丘陵上呼吸新鮮空氣。因為一時遠離了城市，馬可瓦爾多感覺自己“褪去了身上的霉味”。但當夜幕降臨，他的腦海里的城市情態閃爍不止。最初的城市印象已不復存在，而城市真正樣貌已在他思想里完成定格：“就像是一片鉛灰色的荒原，停滯而污濁，被鱗次櫛比的屋頂、被繚繞在樹枝和煙囪上的縷縷煙霧覆蓋著。”

在這里，卡爾維諾用了“荒原”一詞，顯然，他在描述現代城市時，是受了艾略特的影響。此“荒原”與彼“荒原”高度同義。彼此的揭示不免讓人遐想。

馬可瓦爾多像是一只蟲蛹，一直沉浸在自然的夢境里。比如，他喜歡觀看彩色電影，覺得自己能呼吸到“那些色彩”，而屏幕上“廣袤的草原，巖石嶙峋的山峰，赤道地區的森林，鮮花遍地的海島”又似乎能給他以些許慰籍。但屏幕上的虛幻畢竟不是現實，電影在他心中的光彩，終歸還是“消散在一團褪了色的灰色憂傷中”。

卡爾維諾認為，馬可瓦爾多“有著一雙不是很適合城市生活的眼睛”。這雙眼睛看到的不是吸引人注意的標志牌、紅綠燈、櫥窗，而是馬背上的牛虻、桌上的蛀蟲洞、人行道上被碾扁的無花果皮等這些與自然相關的細微痕跡。

在“城里的蘑菇”章節中，卡爾維諾的筆觸更是多了辛辣。馬可瓦爾多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心發現了新長出來的蘑菇，他立刻就想把這些蘑菇做成食物，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所用。為了防止其他人也去采拾他發現的蘑菇，他禁止孩子們泄露蘑菇的事。于此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被狂熱、嫉妒和猜疑包得嚴嚴實實的馬可瓦爾多。以至于當他得知清潔工阿瑪蒂吉也在采摘蘑菇時，便憤怒地叫來了更多人都來采收蘑菇。可是萬沒想到的是，他和阿瑪蒂尼爭搶的蘑菇其實是有毒的，結果兩人雙雙住進了醫院，在病床上怒視著彼此。

在“黃蜂療法”章節中，馬可瓦爾多以大量捕獲黃蜂來治療風濕病，結果被激怒的黃蜂將他和他的病人蟄得渾身浮腫。在幾個短篇中，馬可瓦爾多一次又一次地自食其果，既充滿了喜劇色彩，又有些許痛的感覺。

在卡爾維諾的筆下，馬可瓦爾多的情懷里是有矛盾的。他想著自然，愛著自然，追求著自然，他也偶爾享受著某些自然時刻的快樂。但是，他又不像是一個徹底的自然主義的忠實信徒。現代社會的某些羈絆一直沒有放過他。

事實上，行動起來并置身于一些遠離城市的自然空間對馬可瓦爾多來說，本來就是一種艱難的嘗試。只有當他或他的家人染上某種疾病，需要出城療養時，他的思想似乎才真正有了某種動力。也就是說，只有威脅生命健康這樣強大的動力出現時，馬可瓦爾多才會往前邁進那么一小步，而當他終于置身于真正意義上的自然中，享受到了久違的寧靜時，卻沒有勇氣去徹底地擁抱自然。

看得出，馬可瓦爾多的思想里甚至有一些我們中國道家自然哲學觀的影子，但影子歸影子，他總是茫然的。他彷徨在現代社會和自然的夾縫中，而找不見自己該去的地方。他總在向往某些時刻，但他缺乏著鼓舞自己一路前行的真正哲學。

這本書充滿了喜劇色彩，但更多的卻是表現出一種人文關懷。我從中感悟最深刻的是，我們要放下包袱，向陽出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