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建軍(嘉魚)

父親今年66歲了，頭上添了許多銀絲，歲月的艱辛，深深地刻在他的臉上。可他還在田間地頭忙碌，勞動似乎成了他的唯一。

父親從小窮困，經(jīng)常吃不飽飯，沒有上過幾天學(xué)，是個名副其實的睜眼瞎。只能在土里刨食，日子像浸在苦瓜汁一樣苦。

記得母親生前在我面前數(shù)落父親，窮得連褲子都沒得換。原來事情是這樣的——母親嫁給父親不久，看到父親一直穿一條褲子，就要父親脫下來洗。父親只好去向大伯借了一條褲子。

即使如此，老天爺對我們家一點兒也不憐憫。自從母親嫁給父親后，就百病纏身，折磨著母親和父親。從我記事起，母親住過無數(shù)次醫(yī)院，一進病房就要呆一兩個月。有一年，母親躺在病床上有半年之久。那個時候，父親瘦削了幾圈，家里能賣的都賣了，就是不見母親的病情好轉(zhuǎn)。幸好，幾個舅舅及時搭救，大舅特地從部隊趕回來請專家診斷，才從鬼門關(guān)把母親拉了回來。

我們家一直欠債，到了我30幾歲還沒有還清。1995年10月，更大的災(zāi)難降臨我們頭上，母親和我同時生病。這是母親大病之后沒兩年，又病倒了。她不想拖累父親和這個家，更不想傷害到我，無奈而又痛苦地結(jié)束了自己的生命。那一年母親才41歲。

這一變故，對我們家無疑是雪上加霜。一個其樂融融的家，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，好像一點熱氣也沒有了。父親為了我們，還是苦苦地硬撐著。

我到了結(jié)婚的年齡，父親看到與我同齡的人，孩子都有了，著急上火。家里卻一貧如洗，還欠外債。父親為了攢錢給我辦婚事，冬天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外開荒，每天早晨，別人還睡在床上，他就扛起鋤頭，帶上干糧和水，就出去了。中午也不回家吃飯，在外一干就是一整天。我常常看到天幾乎暗下去了，從門外閃進一個人影，那就是父親收工回來了。

一個冬天開了三四畝荒地，但一點肥力也沒有，都是黃土地，不長莊稼。父親不甘心，正月初二，一個人又到處拾牛糞肥地;等到三月份，只要有空又割草到地里。就這樣一塊黃土地，愣是讓父親一鋤頭下去，挖出幾條蚯蚓來。

父親把田里的莊稼忙完了，趕緊跑到城里打短工。工地上伙食很差，工友們一個星期下一回館子，改善生活。父親從來不去，長此以往，工友們害怕父親的身體會拖垮，都好心請他一起去。可父親從來不去，說大家掙一分錢都不容易。

父親沒日沒夜的干活兒，營養(yǎng)又得不到保障。我暗暗的為他擔(dān)憂。

有時候越是怕什么就越來什么。父親準備給我辦婚事的那兩三年，我們那地方接連鬧水災(zāi)。幾年的莊稼，不，應(yīng)該說我們幾年的希望全都泡在水里了。就是我結(jié)婚那年，大水淹到我們家門口，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淹了，還有倒塌了的。

為了我的婚事，不再耽擱，父親狠下心，居然借高利貸。唉!媳婦兒進了門，可家里債臺高筑。這樣的日子，真的比上刀山、下火海，還要難過啊!我可憐的父親把命都豁出去了。為了還債，父親租沒有勞動力的人家的田地種莊稼，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牛，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;不管是夏季還是冬季，我沒看到父親休息過。

父親現(xiàn)在老了，而我在外謀生，照顧不了他，只是逢年過節(jié)，捎點錢給他。可每年回家過春節(jié)，我無論怎么央求他和我們一起過年，他總是不愿意，害怕孫兒們嫌棄。

我每每看到父親獨自一人，就好像看到夜里的一盞孤燈，默默地閃爍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