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的眼淚

譚永高(通城)

在我印象中，己年逾古稀的媽媽一直是個堅韌頑強，勤勞勇敢的人。她在生活中，幾乎是一個實打實的“硬漢子”，然而，“硬漢子”的媽媽也有流淚的時候。

我家位于湘鄂贛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山村，祖祖輩輩在土地里刨食。到我爺爺這輩，生活都異常艱難，在爺爺近四十歲時，才生下父親這個家里唯一的男孩。爺爺奶奶視之為掌上明珠，呵護有加，在非常因難時，也送兒子上過初中，在當時小山溝里那屬于“高級知識分子”了。

改革開放初期，父親縱身躍入商海，開始掙了幾個錢，外面都傳聞我家是萬元戶，但一場變故又讓我家又成了實實在在“萬元負”(欠債有2萬多元)。爸爸為躲避債務，一連好幾年都沒回家，過年都在外面。留給媽媽的，除了債務，還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以及行動不便的母親(奶奶由于有嚴重的風濕病，生活不能自理)。在那幾年，家里要債的人幾乎不斷，逢年過節更是“門庭若市”。此時，媽媽把所有的苦難一個人扛在肩上，每天不僅要起早摸黑的干繁重農活，養母豬，做水豆腐，還要悉心照料母親和孩子，耐心應對要債人。面對債務，不管是有欠條的，還是沒欠條的，都承諾還錢。而有些人當初求父親合伙做生意，在生意失敗后，卻也要來討債，媽媽把賣小豬的錢、賣豆腐的錢一分分都交給人家，可哪里夠啊，討債的人又使勁地睜大眼睛尋我家的東西，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別人“淘”走了。印象最深的一次，是1981年年底，大家都準備過年了，別人家的小孩穿上了新衣，三五成群的玩著游戲、放著鞭炮，而我家卻是另一番景象，討債的人又來到我家，找了幾遍發現沒有好拿的東西，就指著一間老暗廂房上的陳樓板要撬走，媽媽說那值不了幾個錢，可一撬家里就沒有放東西的地方。可那人卻鐵定要撬，媽媽見那人很堅決，就放棄了勸說:撬吧。看著那個人帶頭在撬樓板，樓板“吱”的一聲被撤裂了，我的心也“吱”的一聲隱隱作痛。我心里一哆嗦，身不由己地靠向媽媽，媽媽用力握著我的小手，臉上滿是堅強。

大哥那時已有十六歲，正在讀初中，看到媽媽太辛苦了，就自己決定退學。媽媽知道后，拉著大哥要他回學校:“孩子，我拼命地做事就是讓你們能念書，你們讀書才能有出路，家里才有希望啊。”大哥內向沉默寡言，只是回應母親說他已是大人了，他也要承擔家庭的責任，死活也不回學校。最后誰也沒有說服誰，母子倆在一起抱頭大哭，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。這是媽媽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掉淚。每次想起我眼眶里都濕濕的。

由于長年勞累，營養又不好，媽媽在四十歲那年病倒了。到醫院看完醫生后，醫生一會兒搖搖頭，一會兒又問有沒有錢治，一會兒又問有多大年紀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病的嚴重性，媽媽也看出來了，她沒有一絲悲戚，笑著回答:“錢冒得幾多，住院是住不起的，要死也不要緊，只有這個壽命也冒法。”治病的錢自然是拿不出多少，在醫生那里開了幾副藥、要來一個偏方后便回家了。也許是上天的眷顧、也許是心地善良的母親感動了佛祖，也許是偏方起了大作用，總之，病，奇跡般的好了。過了幾年，我們兄弟都從學校出來了，家里的債也終于還清了，媽媽才舒了一口氣。

今年春天，由于工作調動，我來到千里之外的溫州上班。一月之后，不滿四歲的兒子吵著要來——他原來一直和爺爺奶奶住一塊，且剛好愛人也放暑假了。于是我就回了一趟老家，去接她們娘倆。臨走那天天剛亮，媽媽就燒好豐盛的早餐，催我們吃。當我們吃完早餐上車，小兒子從車里伸出頭，滿眼期盼的望著奶奶，說:“奶奶，您與我們一起走。”此時，媽媽再也沒忍住，雙眼通紅。她默默轉身，迅速走進里屋，留下的是邊走邊用手拭淚水的背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