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松彬（赤壁）

叔叔叫永典，小名水仙，是我父親唯一的弟弟。因為爺爺和父親在世時一直叫他“水兒”，所以我對叔叔的小名——“水仙”記憶很深刻。

父親成家后，10歲的叔叔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。我不記得叔叔是怎么長大的，但在我的記憶中叔叔最喜歡我，我出生時因為皮膚黑，爺爺給我取名“黑皮” ，后來，我有了兩個妹妹，但17歲的叔叔每天一收工只帶我出去玩。追野兔、掏鳥窩、抓山雞，什么好玩他就逗我玩什么。記憶中的每年春節前，叔叔都會在一個下雨天找來一塊小木板，在上面用墨線畫一把手槍的樣子，他先沿墨線鋸出一把手槍的毛坯子，然后用廢舊的鐵皮做成槍筒，用木條削成的撞針，用皮筋做彈簧，之后再拿著手槍像木匠一樣閉著左眼看看是否三點一線，最后，用兩個指頭夾緊撞針輕輕地往后一拉，卡在木槍后面的卡子上。望著叔叔手里的手槍，我迫不及待地跳著要玩，但叔叔總是詭秘地一笑，他故意躲在房間里，一陣忙碌后，一把磨得發亮的紅色小手槍舉在叔叔的手中，紅紅的飄帶格外耀眼。我跨在肩上，立刻招來一群前呼后擁的小伙伴。等到過年了，叔叔把買來的一大板火炮剪成一個個小指頭大小的子彈，幫我裝在火柴盒里，當“啪”的一聲清脆的“槍響”后，我得意地望著槍栓上飄起的白煙，那威武的樣子不亞于《閃閃紅星》中的潘冬子。

叔叔大我12歲，我讀高中時他都快三十歲了，但由于家里窮他一直沒有成家。我讀高二那年，我四個弟弟妹妹都在讀書，家里經常交不起學費，我常常哭著回來找媽媽要錢。望著身邊5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，媽媽總是躲在一邊抹眼淚。1980年春季，我即將參加高考，各種費用也比往常多，有一次，為交齊17元的資料費，我上完兩節課就回家找媽媽。等了好久才看到媽媽提著菜籃子急匆匆地走進家門，我們圍上去一看，籃子里只有幾條小黃瓜，一只空空的升斗（裝米的容器）像一個怪獸在齜牙咧嘴，我知道媽媽又是去借米了，媽媽見我又要錢突然大發脾氣，把我們臭罵一頓，我委屈地坐在天井邊大哭。

過了很久，叔叔風塵仆仆地回來了。“誰打你了？你今天怎么不上學？”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，把我拉起來問。叔叔帶著我回到房間，看到一家人哭哭啼啼的情景，他二話沒說，沖出家門一會兒就不知道在哪里買回幾斤米，并在貼身的口袋里拿出一疊盡是一元、兩元的鈔票交給媽媽。吃飯的時候，媽媽一邊一張張地往我手上數錢，一邊很愧疚地說：“這幾年，你叔叔把他掙的錢都給你們讀書了，要不是他幫著你爸，你哪讀得起高中啊！”我感激地望著叔叔，他發紅的雙眼噙滿淚水拍著我的肩膀說：“黑皮，好好讀書！”。自奶奶去世后，叔叔就和爺爺一起生活，因為一直暗中幫著我家，叔叔失去了很多相親的機會，直到1984年才成家。

1995年春節后，叔叔患慢性腎炎，每天精神萎靡，我也催叔叔去大醫院看看，但叔叔總是淡淡地一笑，似乎沒什么大礙。深秋的一天凌晨，有人把我從睡夢中叫醒，說我叔叔去世了！我如聞晴天霹靂，拼命往家里跑，看著叔叔干癟的身體如紙張般貼在鋪板上，才知道這是真的。叔叔去世時，我最大的堂妹還不到9歲，嬸娘也沒有了主張，我跑前跑后料理叔叔的后事，出殯那天下著小雨，我撫摸著七拼八湊的棺木淚眼雙流，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才44歲的叔叔就離開了我們，離開了他嗷嗷待哺的三個孩子！叔叔太辛苦了，太委屈了！我淚如泉涌！

轉眼叔叔已經離開我們25年了，每年的清明節我都不忘給叔叔掃墓，望著叔叔墳前一叢叢青了又黃，黃了又青的茅草，我內心的傷痛也一次次撕裂，微風拂過，那沙沙的茅草聲似乎是叔叔的一聲聲叮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