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建軍(嘉魚)

深秋的一個早晨，我一起床，就看見母親穿著一件綠色舊呢子，坐在大門旁，頭靠在墻上;一頭亂發(fā)，隨風(fēng)擺動，母親也懶得理會;她的臉仍舊蒼白，沒有一點血色——母親生病好些日子了，她心疼錢，在村衛(wèi)生室隨便買了點藥吃，一點效果也沒有。風(fēng)吹得黃葉滿地亂竄，嘩嘩作響。以往，母親會把落葉掃得干干凈凈。

“媽，我去做飯了，想吃點什么?”我一邊往廚房去，一邊問母親。今天早晨只有我和母親在家，父親去六姨家?guī)兔ιw房子了，昨晚聽到母親這樣安排，弟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，好幾天沒回來。

“我什么也不想吃，你做給你自己吃吧。”母親有氣無力地回了我一句。我聽到這話心里難過，她一連幾天都沒怎么吃飯。于是就說:“不吃東西怎么行呢?身體更受不了，我蒸個雞蛋吧。”

進(jìn)了廚房，我一邊做飯，一邊想這幾天寫的稿子。腦子里全都是方塊字兒，心已經(jīng)飛到鄉(xiāng)政府Y那里，他是一名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，文筆很好，經(jīng)常發(fā)表作品。以前，我找他好幾回了，今天又準(zhǔn)備去鄉(xiāng)政府，請他幫我修改稿子。

我正在想自己的事兒，突然聽到母親跟人說話，也沒怎么在意。我把飯做好了，出去請母親吃飯，見到堂嬸站在那里，好像是經(jīng)過我們家，逗留下來與母親說說話。

“嬸，吃了沒?沒吃就跟我們一起吃點兒。”我問堂嬸。

“吃過啦，正準(zhǔn)備去你大伯家拿點東西。你們吃吧。”堂嬸轉(zhuǎn)身要離開。

“你吃吧，我不想吃。”母親停頓了一下，接著怨道，“怎么不早點見閻王呢?活著真難受!” 我聽到這話，整個人都?xì)饷闪恕＿@樣的話我已經(jīng)聽到好多遍了，母親是怎么啦?近段時間，什么見閻王啊，早點死啦!這類話成了她的口頭禪。真不明白，母親總是說這些喪氣的話，以前，母親病重，躺在醫(yī)院的病床上六個多月，也沒聽到她說這樣的話。我惱怒地說:“媽!你怎么一天到晚總是說死啊死的，要死很容易的啊!”

母親沒有作聲，很平靜地看著我。

“你這個孩子，怎么這樣跟你媽媽說話呢?”還未離去的堂嬸責(zé)備我，“你媽還不是心疼你。前些天你不是也生病了嗎?”

也是的，我生病去醫(yī)院治療還花了好幾百塊的醫(yī)費藥呢!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痊愈了。可母親不愿意與我一同治療，說是老毛病，拖一拖就會好的，可一直到現(xiàn)在，還是如此。

我不以為然:“她心疼錢，錢比命金貴。”對母親的行為嗤之以鼻，我不理母親了，自顧吃飯去了。

把飯吃完了，我也冷靜下來了，覺得剛才不應(yīng)該對母親發(fā)火，我就幫母親把飯菜盛好，端到她面前，說:“媽，先吃點吧。別胡思亂想，這點病怕什么?要是到醫(yī)院治療，早就好了。”“我現(xiàn)在沒胃口，你放在鍋里吧，等一下我再吃。”母親仍然不肯吃飯。我看著她的臉，一點表情也沒有，也很無奈，只好把飯放在鍋里了。

臨走的時候，我又叮囑母親:“媽，趕緊吃飯，過一會兒就涼了。我要去一趟鄉(xiāng)政府，下午回來。”

當(dāng)我回來，沒有看到母親坐在大門前。太陽快要落山了，這個時候的天氣有點涼，滿地的落葉隨風(fēng)飛舞。我想看看母親吃了飯沒有，跑到廚房一看，飯菜還是與我早上擺放的一模一樣，悲涼從心底冒出來。我大聲喊:“媽，你在哪里?怎么到現(xiàn)在也沒吃一點兒啊?”

沒有聽到母親的回答，我又繼續(xù)喊，依舊沉寂。我沖到母親的房間，看見母親靠在床背上，睜圓了眼睛，張大了嘴巴。我愣了一下，母親怎么這樣啊?連忙跑到床前，我一摸母親的臉，涼涼的。我整個人顫抖起來，不停地呼喊母親，我下意識地碰她的手，探她的鼻孔，觸她的心跳……可沒有一點兒反應(yīng)，我才知道到母親走了，離開了我們，離開了人世間的折磨。

我一下子癱軟在她的懷里……